不知要往何处逃的羊,对上八千严阵以待的精锐将士,溃败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。
不消三刻,五千人被杀了一千余人,几百人藏入附近的山林中负隅顽抗,剩下的纷纷缴械。
吴宜春身着普通士兵的甲胄,蹲在被俘虏的士兵中,两股战战,并紧双腿,生怕叫北府军军人瞧见他那双没来得及换下的、镶了玉的靴子。
他抱紧头,满身毛刺刺的冷汗,拼命想着自己是哪里做错了,然而脑中轰鸣一片,白茫茫的,什么也想不清楚。
直到他抓到一个声音:“褚副将?是少将军派你来的?”
……“褚”?
紧接着,他听到一个青年的声音:“是。抓到的所有俘虏,都在这里了?”
“是。”
吴宜春抬起头,恰与一双满是探询的视线撞了个正着。
虽然讶异于眼前人的年轻,但吴宜春已经无暇去管了。
他露出了求助的眼神,悄悄让开身,指了指自己的靴子,暗示自己的身份。
果然,那褚子陵如艾沙形容的一般聪明。
与看守俘虏的士兵谈过后,他信手点了吴宜春出来,说是要让他去另一处俘虏营指认谁是主官。
吴宜春满怀希望地踏出了队伍,低眉顺眼地跟在褚子陵身后,走至圈束他们的笆篱边,周围恰好没有巡逻的兵士经过。
褚子陵左右张望一番,朝着笆篱外无边的黑暗轻轻一抬下巴。
吴宜春如遇大赦,拱一拱手,便是拔足狂奔。
褚子陵在后笑望。
十步。二十步。三十步。五十步。
……够了。
他抽出弓来,引弓搭箭,瞇起眼睛,瞄准了吴宜春的后心。
在吴宜春往前跌撞两步,不可置信地望向洞穿了自己胸口的铁镞,向前扑倒时,耳边又响起了那青年的呼喊:“来人!有俘虏想要逃营! !”
很快,他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了。
再然后,吴宜春的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。
……
扶绥那边的战役,结束得也很是顺利。
外面的衝杀声响成一片,城中人还以为来了千军万马,满怀欣喜地衝出来,直到与北府军短兵相接时才觉出不对。
有的硬着头皮要战,有的见敌众我寡,直接萌生了退意,其结果可想而知。
混战之中,要找到一个人着实太难了。
严元衡剑杀数敌,一路寻找时停云而去,却也只能在乱战中看到一抹白,以及掺杂其中的、格外醒目的红。
待他定睛去看,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在定下胜局后,北府军绞杀了大部守城士兵,顺着他们自行打开的城门衝入,严元衡才看见了坐在城门高地前的时停云。
严元衡往前走了两步,走到近旁,却被一名士兵拉住了。
因着严元衡换了一身寻常的士兵甲胄,那人并不认得十三皇子,只好心道:“莫要理会少将军了。少将军今日有些古怪。”
严元衡诧异:“怎么说?”
“一遇上南疆兵,他就像是疯了一般。”那士兵压低声音,“我一直在少将军近旁,亲眼瞧见他把一个南疆兵拖在枪尖上,生生拖了五十尺,还使马踏碎了一人的头颅。有好几次,那枪势差点落在我身上……”
严元衡:“……多谢。”
言罢,他径直走了过去,在时停云身前半跪下去。
他轻声唤:“停云。”
时停云抬眼,眼底下蜿蜒着一行可怖的血痕,血泪一般,望之心惊。
他看了严元衡一眼,便低下头,左右各打量了一遍自己满手的鲜血,突然笑了一声。
他说:“……原来如此。”
严元衡:“什么'原来如此'?”
“麻烦十三皇子代我前往父亲的中军宣令,趁军势未歇,奔袭卫陵。”
严元衡直觉时停云的确与寻常不同了,但是他决心先关心军事,毕竟他知道时停云最关心这个:“卫陵?”
时停云一笑:“吴宜春的运粮军没有去。卫陵怕是濒临断粮了。趁消息还未传开,速速扒了那些俘虏的衣服,装作运粮军,便能轻而易举混入城中。”
严元衡:“你呢?”
时停云向后一撑,站起身来: “我回去,有事要请教先生。”
他跨上被血染污的战马,神情有些倦怠:“十三皇子,劳烦。”
严元衡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,但却给了他两字保证: “放心。”
向严元衡交代清楚,池小池驭马,向他们目前安营的、距此约十里的小镇而去。
滑腻的鲜血在他掌心被风吹干,结成了一片片龟裂血纹,干涸的血屑在缰绳的摩擦间不断落下。
他没有呕吐,也没有反胃,他很冷静地判断着眼前的局势。
他杀人了,亲手杀的。
怪不得池小池先前还在想,为什么已经是第八个世界了